文/杜娟

6月14日11时45分，香港珍( zhēn)宝海鲜舫经过一个早上( shàng)的准备后由2架拖船及数( shù)架护航船拖离香港仔避( bì)风塘，这艘自建成便从未( wèi)离港的水上餐厅彼时正( zhèng)打算前往东南亚，积极寻( xún)找疫情之中生存的缝隙( xì)。

可谁也没想到，满载着港( gǎng)人近半个世纪的回忆的( de)巨轮在18日下午行驶至南( nán)沙群岛附近海域时，遇上( shàng)风浪，船身倾侧进水，于19日( rì)全面入水翻转。

当部分船( chuán)身尚能露出水面的消息( xī)传回香港，无数港人额手( shǒu)称庆，以为事态得以回寰( huán)，并且祈愿“珍宝”安全回港( gǎng)，即便只是做一个供人拍( pāi)照的背景。但由于其所在( zài)位置水深超过1000米，打捞十( shí)分困难，所以船主及保险( xiǎn)公司只能安排潜水员破( pò)坏其他浮力艇，永沉海底( dǐ)成了珍宝海鲜舫注定的( de)终点。

这艘在海上停留了( le)四十六年的巨轮，书写过( guò)亦见证过无数的起承转( zhuǎn)合。

“海鲜舫”起源于珠江三( sān)角洲地区为渔民提供娱( yú)乐生活的“歌堂船”，是水上( shàng)人家设宴待客的场所。后( hòu)来，随着香港航运业的发( fā)展，“歌堂船”的体积变大，提( tí)供的菜品越来越精致，也( yě)就成了今日所说的“海鲜( xiān)舫”。

1960年，商人王老吉在经营( yíng)“太白海鲜舫”过程里嗅到( dào)了这其中蕴藏的巨大商( shāng)机，便开始集资筹建一个( gè)更大更豪华的海鲜舫——珍( zhēn)宝海鲜舫。

1971年( nián)珍宝海鲜舫船身完成，本( běn)计划在11月初开业，但在开( kāi)业前6天，海鲜舫上的水族( zú)馆电焊火花点燃了易燃( rán)的装修物料，酿成四级大( dà)火，造成了装修工人和渔( yú)民34死42伤。火灾之后，又遇上( shàng)保险索赔和维修等诸多( duō)问题，最初的投资人也遭( zāo)遇了资金周转的困境，珍( zhēn)宝海鲜舫的落成便一再( zài)延后。

但这场大火并未燃( rán)尽商人的激情，他们始终( zhōng)没有遗忘这块生财地。1972年( nián)7月，“赌王”何鸿燊和郑裕彤( tóng)斥资3000万买下了珍宝海鲜( xiān)舫的业权。

1976年新舫最终建( jiàn)成，长76米，高28米，排水量3300吨，外( wài)部模仿的是中国古代的( de)画舫的样式，内部则采用( yòng)中国传统皇家的华贵风( fēng)格，门口伫立着两条金碧( bì)辉煌的龙柱，楼梯转角绘( huì)着斑斓的大型壁画，漆金( jīn)版画随处可见，走廊也是( shì)雕金漆玉，宫廷气派十足( zú)。

从此，珍宝海鲜舫开启了( le)其四十六年荆棘塞途的( de)命运，这不仅是一部酒馆( guǎn)食肆的发展史，香港电影( yǐng)的身影也时不时跃上这( zhè)座“海上龙宫”，同享流光溢( yì)彩、凤阁龙楼的繁华和瑰( guī)丽，以及那由盛转衰的落( luò)寞。

从60年代起，太白海鲜舫( fǎng)就成为了数部好莱坞电( diàn)影热衷呈现的东方地标( biāo)，例如《007之金枪人》。太白海鲜( xiān)舫后来被赌王一举收购( gòu)，和海角皇宫、珍宝海鲜舫( fǎng)一起唤作“珍宝王国”，所以( yǐ)大多数人将早年在太白( bái)海鲜舫取景的电影也都( dōu)归于珍宝海鲜舫之下。

1996年周星驰( chí)的那部《食神》更是将珍宝( bǎo)海鲜舫的样貌带往了内( nèi)地，影片中学成归来的史( shǐ)蒂芬周和古德昭的决战( zhàn)地正是在珍宝海鲜舫，史( shǐ)蒂芬周用一道简单质朴( pǔ)却凝结了半生所感的黯( àn)然销魂饭对阵谷德昭那( nà)道食材丰富的佛跳墙，评( píng)委薛家燕坐在那只据说( shuō)花费了两年时间打造的( de)龙椅上啖着叉烧流出眼( yǎn)泪。

《食神》中“表情造作，略显( xiǎn)浮夸”（周于《大内密探零零( líng)发》中自嘲）的表演恰恰和( hé)富丽堂皇的珍宝海鲜舫( fǎng)相辉映。当时的香港经济( jì)发展蒸蒸日上，珍宝海鲜( xiān)舫上的灯光彻夜通明，香( xiāng)港电影也正处在黄金的( de)自由创作期，周式的无厘( lí)头在《食神》中最终化作一( yī)句“只要用心，人人都可以( yǐ)是食神”的感慨，意外地戳( chuō)破了这繁荣背后的浮躁( zào)和虚荣。

2000年，陈木胜指( zhǐ)导的《特警新人类2：机动任( rèn)务》也摄入了流光溢彩的( de)珍宝海鲜舫。陈冠希饰演( yǎn)的爱迪森站在喧闹的人( rén)群里，在璀璨的珍宝海鲜( xiān)舫下等待着幕后黑手科( kē)特的到来。

2001年，何鸿燊将珍( zhēn)宝海鲜舫交给了自己的( de)儿子何猷龙打理，这也是( shì)何猷龙回到香港后接手( shǒu)的第一份家业。何猷龙在( zài)珍宝海鲜舫上投入巨资( zī)进行翻新和宣传，2003年焕然( rán)一新的珍宝海鲜舫出现( xiàn)在了刘伟强和麦兆辉的( de)《无间道2》中。

影片中劳工体( tǐ)育的回归宴便是设在珍( zhēn)宝海鲜舫上，这场宴席对( duì)于成为政协候选人的倪( ní)永孝而言至关重要，一旦( dàn)倪永孝成功当选，从黑道( dào)发家的倪家便可以抬起( qǐ)头来做人了。这部电影将( jiāng)时间设定在了1997年香港回( huí)归的前后，又采用卧底片( piàn)的形式，将香港回归前后( hòu)港人归属感的错乱投射( shè)在两面效忠的卧底角色( sè)上，由此带出对身份认同( tóng)的探讨。

虽然《无间道2》的放( fàng)映以及2003年正式开放的香( xiāng)港自由行，引发了珍宝海( hǎi)鲜舫的打卡热潮，但同年( nián)发生的非典疫情冲击了( le)海鲜舫的经营，导致珍宝( bǎo)海鲜舫于2003年仍旧亏损了( le)980万元港币。

其实珍宝海鲜( xiān)舫的经营始终步履维艰( jiān)。

1998年“珍宝王国”便因为金融( róng)风暴而陷入经营困境，被( bèi)迫将海角皇宫售往菲律( lǜ)宾，后来又因为经营不善( shàn)而辗转送给了青岛。自2013年( nián)起，珍宝海鲜舫便一直处( chù)于亏损状态，到疫情前夕( xī)，累计亏损超过一亿港币( bì)。

2020年发生的新冠疫情更是( shì)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( yī)根稻草，珍宝海鲜舫直接( jiē)被业主香港仔饮食集团( tuán)关停，无法创造收益的情( qíng)况下每年仍旧需要支付( fù)数百万元检查、维修、保养( yǎng)和牌照费用，这对公司而( ér)言是一个沉重的财政负( fù)担。

无奈之下，香港仔饮食( shí)集团尝试无偿捐赠珍宝( bǎo)海鲜舫，起初，香港海洋公( gōng)园愿意接手，但疫情之下( xià)，香港海洋公园自身难保( bǎo)，便以无处停泊和缺乏第( dì)三方运营公司为由拒绝( jué)了捐赠。

香港仔饮食集团( tuán)接连又和十多家机构商( shāng)讨，均提出无偿捐赠的方( fāng)案，但都因为运营成本过( guò)高而遭到拒绝。而珍宝海( hǎi)鲜舫所持有的特种海事( shì)牌照也于今年6月过期，6月( yuè)以后将无法停靠。

走投无( wú)路之下，集团发出声明，要( yào)让珍宝舫出海寻求生路( lù)。但此次珍宝海鲜舫的远( yuǎn)航目的地并未被透露，对( duì)此集团给出的解释是远( yuǎn)航的终点是东南亚某地( dì)，因不希望维修和正常业( yè)务受干扰，所以不能透露( lù)目的地。而这般遮遮掩掩( yǎn)的声明，使得珍宝海鲜舫( fǎng)在遇险以后第一时间被( bèi)阴谋论包围，毕竟珍宝海( hǎi)鲜舫的沉没看上去是所( suǒ)有参与方期待的结局。

但( dàn)联系到具体的航运法律( lǜ)和保险业务发展，有些猜( cāi)测也只能是猜测而已。虽( suī)然珍宝海鲜舫是一个烫( tàng)手山芋，碰到的人都想扔( rēng)，但故意沉船在手续流程( chéng)上便极难操作。

首先海上( shàng)船舶拖航并不似陆上拖( tuō)车一样简单，尤其是针对( duì)一艘船龄四十六年且从( cóng)未移动过的趸船而言，不( bù)论是拖轮公司和还是主( zhǔ)管机关都要对船身做彻( chè)头彻尾的审查，并且这些( xiē)审查并非只有一次。

其次( cì)，如果只是想把船当作垃( lā)圾扔到南沙群岛附近也( yě)不得不顾忌《海洋保护法( fǎ)》的相关规定，未经许可往( wǎng)海洋里倾倒垃圾发生就( jiù)要罚款，且可能会被要求( qiú)强制打捞。现在沉船的位( wèi)置水深超过1000米，打捞的费( fèi)用将是天文数字一般的( de)存在，这样看实在得不偿( cháng)失。

最后，如果香港( gǎng)仔饮食集团想要用沉船( chuán)事件骗保也是异想天开( kāi)。航运业发展了上百年，早( zǎo)已经被一桩桩眼花缭乱( luàn)的奇葩案件炼出了火眼( yǎn)金睛，想要钻营航运法律( lǜ)里的漏洞，很有可能偷鸡( jī)不成蚀把米……但这些离奇( qí)的猜测本就应该属于这( zhè)走过香港四十六年跌宕( dàng)岁月的珍宝海鲜舫，毕竟( jìng)亲眼见证过无数电影拍( pāi)摄的它一定明了平平淡( dàn)淡的结局是索然无味的( de)，唯有布满谜团接连反转( zhuǎn)的落幕才会被反复揣摩( mó)。

刚刚过去的7月1号是香港( gǎng)回归25周年的纪念日，“往日( rì)只能回味”是今日香港的( de)写照，不仅仅是珍宝海鲜( xiān)舫沉没消逝，无数老香港( gǎng)的文化意象也只能在回( huí)忆里触及，港片里炫目耀( yào)眼的霓虹招牌消失了、冰( bīng)室文化代表中国冰室结( jié)业……尽管这变换之中带着( zhe)留恋和不舍，但新的城市( shì)意象即将占领这些高地( dì)。

便连一直被嘲日渐颓败( bài)的港片也在近年上映的( de)新片中有着不错的口碑( bēi)和革新之举，既有《怒火重( zhòng)案》这样优秀的警匪动作( zuò)片，还有《浊水漂流》式的关( guān)注当下的边缘群体生活( huó)的影片，它们聚焦本土创( chuàng)作并且尖锐深刻。

所以，香( xiāng)港不仅仅只是一个提供( gōng)回忆的场所，还能妥善地( dì)安放好无数的期待和可( kě)能性。

—End—